沿着志摩的足迹(图

  徐志摩笔下的康桥,就是英国的剑桥(Cambridge)。2010年初夏,我从伦敦出发,向北驰驱。公路两旁,延伸开平坦、碧绿的原野。细看车窗外,掠过一座座林子、一片片麦田、一块块牧场。牧场上星散着或吃草,或踱步,或躺卧,或站立,或甩尾的牛群。道旁田边到处装饰着五月的鲜花。呈现在眼前的是典型的英格兰风光,有点儿像我国江南,但这儿空旷开阔,民居很少。突然有一群白鸟扑扇着翅膀,驮着阳光从东北方向飞来,越过大片大片金黄色油菜花地,依次遁入不远处青翠的丛林。我想,那不正是一幅色彩浓重的经典油画吗?

  车行一个多小时就到了剑桥。这里是著名的大学城。乌斯河支流的剑河穿城而过,它像一条蜿蜒爬行的藤蔓,剑桥大学傍河而建的一座座学院,就是结在这条长藤上的瓜。市内建筑尖塔林立,草坪园圃,点缀其间,整个儿是一座花园城。

  我沿着铺砌碎石的老街向前走去,与迎面而来的剑大师生擦肩而过。最先参观的是徐志摩留学的国王学院。三层石头建筑正门上,狭长窗户中间华盖下,塑着一尊站立的国王像,这就是这个学院的创办者。院门前树阴下,整齐排列着一溜自行车,拱形的黑木门半开半闭。门前红色岗亭里有人值班,婉拒游人入内。

  往前走是三一学院。牛顿在这儿上过学,留校当过数学、天文学教授。院门前左侧草坪上,有一株从外地移植过来、正开着白花的苹果树,意指牛顿是受了苹果落地的启发,才发现了万有引力定律。这虽是形象化的传说,但我仍站在苹果树旁照相留念。

  三一学院看门的人比较通融,允许我进去参观。走入学院大门,一溜淡灰色建筑前,静得一枚银针落地也能清晰听见。宽大的草坪,修理得像足球绿茵场那么平整。这儿真是研究学问的圣殿。右侧耸立着一座教堂,上面是钟楼,底层厅堂洁白大理石座上,置放着一尊尊培根、牛顿、弥尔顿、拜伦、达尔文的高大塑像。我绕着大厅,肃穆地瞻仰他们神态自若、各有气质的身姿,细看刻在每个基座上的说明文字,油然而生敬慕、敬拜之心:这里不仅是祭神的教堂,更是褒扬三一学院培育的科学、文艺巨匠的名人堂。从这座剑桥大学里还走出过中国著名数学家华罗庚、作家萧乾、叶君健,还有诗人徐志摩。

  出了三一学院,从两幢石头建筑夹峙的狭弄里往亮处走,面前豁然开朗,流淌着清澈明亮的剑河。我看见了河上的桥,桥旁的柳,柳阴下并排泊着三四条狭长如梭的平底船。河对岸是碧绿的草坪。草坪周围簇拥着蓊蓊郁郁的树林。林边镶嵌着开粉红花的樱树、垂吊着一球球橙黄色、紫罗兰色、玉白色花朵的佳木。众多学院建筑,就掩映于这植物园般的林阴之中。

  在徐志摩的诗文中,剑河称为康河。我走到康河边,依着桥栏,俯瞰游人在河上撑篙缓行,听着林子里婉转的鸟鸣,闻着岸边水草散发的芳馨,回想志摩在这儿度过的一个个甜蜜的清晨,一个个悠闲的黄昏。我记得他常斜倚在河边草坪上看书、看霞、看天边出现的第一批星星。这种自由自在的独处,使他获得无限的乐趣。当年他曾冒雨骑自行车沿河前行,浑身落汤鸡似的登上高坡喜看雨霁后横空弧现的彩虹。有一次,在康河上游大道上迎着诗人走来一大群吃饱了肚子蹒跚晚归的羊群,一只只羊背上溅射出落霞的金辉,见此他情不自禁双膝跪地,感恩上苍赐给他天国里才有的美景……

  欧曼随车吊放眼康河两岸,阳光明丽,茂林耸翠,百花争艳,风光旖旎。如果在我先后拜访过的北大、清华、哈佛、耶鲁、牛津、剑桥等世界名校之间选美,剑桥的校园得天独厚,肯定荣获冠军。

  我在康河上划了一回船,看两只白天鹅悠然漂浮,亲密地相依相偎。上岸后在几个学院后门外东瞅西瞧,迷恋于脱离尘世的优美环境,流连忘返,一直徘徊至傍晚。

  西下的夕阳,照耀着河边一株老柳,把它燃烧得熠熠放光。这正如志摩在《再别康桥》中描写的情景:“那河畔的金柳,/是夕阳中的新娘;/波光里的艳影,/在我的心头荡漾……”黄昏来临,野鸟回归橡树林,桨声人声逐渐消停。康河边异常安静。河对岸三一学院教堂里的晚钟,当当当响起,钟声低沉而悠扬。余音荡到草坪上,我似乎觉得身边玫瑰花丛的艳瓣轻轻地摇曳,连康河的水面也震颤起微微的波纹……

  我走累了,坐在徐志摩多次躺卧过、10年前拍摄过记述他和三个女人情感纠葛的影片《人间四月天》的那块草坪上,一边喝着矿泉水休息,一边回忆他短促的一生

  1920年冬,志摩在伦敦结识了民国司法部部长林长民的女儿林徽因。徽因风华绝代,聪慧俏丽,徐很快坠入爱河;而他的风流潇洒,才气过人,也在林心中掀起情感的涟漪。两人在伦敦街头、康河两岸散步谈心,畅聊人生,共享美丽的青春。自从志摩心中有了徽因的倩影,顿觉来剑桥与他团聚的妻子张幼仪言行粗俗,看不顺眼,说她是“土包子”,嫌弃她。徐与张感情逐渐疏远,最终签字离婚。摆脱了羁绊,诗人专心追求他的美神。可那时徽因已随父离开了伦敦。这位窈窕淑女,年轻胆怯,不敢贸然接受有过离婚经历、且有年龄差异的男士作为终身伴侣。她离英前留诗告别:“忘掉曾有这个世界,有你……你也要忘了我,曾经在这个世界里活过……”1924年徐志摩回国后在北平创办新月社,主编《晨报副刊》,自任翻译接待自印度来华的泰戈尔。在这期间,他认识了参与接待工作的倾城名媛陆小曼。徐、陆两人互相恋慕,亲密交往。小曼乃有夫之妇。绯闻传出,世俗不容,闹得北平满城风雨。志摩迫于舆论压力,辞去北大教职,赴欧暂避。1925年5月,他来到意大利佛罗伦萨。诗人把佛罗伦萨(FLorence)称为翡冷翠。这一神译,在听觉上有音韵的清脆,视觉上闪烁着珠宝的光辉,触觉上更具碧玉般凉润依偎。志摩在这富有诗意的地方,沉醉于欧洲文艺复兴之城里达·芬奇的绘画,米开朗琪罗的雕塑《大卫》,乔托设计的教堂钟楼,但丁的史诗《神曲》,南欧的橄榄林和葡萄园。在翡冷翠,他写下了著名的《翡冷翠的一夜》、《爱眉小札》献给朝思暮想的远方恋人陆小曼陆眉。他宣称:“主的面前,爱是唯一的荣光。”那年秋回北平后,徐志摩和陆小曼冲破重重阻挠,蒙受种种艰窘,始获双方家长认可,正式结为夫妻。结婚之后,他们移居上海。陆小曼本质上是个交际花。进入十里洋场,她如鱼得水,跳舞、看戏、设家宴、打麻将,甚至因治病吸食鸦片成瘾。志摩则疲于奔命,在沪宁两地大学里身兼数职,挣钱供妻子奢靡消费。诗人爱静,他劝小曼改掉这种纸醉金迷的热闹生活,重画丹青。小曼不听,志摩心有烦怨,闷闷不乐。1931年11月19日,徐志摩为了听一直藕断丝连地暗恋着的林徽因在协和医院小礼堂的演讲,由南京乘机赶往北平,不幸于济南党家庄一带遇空难身亡……

  这样一位才华横溢的人,新月派的诗魂,梁启超的学生,郁达夫的同学,金庸的表兄,胡适的至交,在《晨报副刊》来稿中发现沈从文的伯乐,与闻一多先生切磋诗艺的文友,竟一辈子如此为爱所累,如此为爱牺牲!

  林徽因闻此噩耗,痛不欲生。林的先生梁思成和徐的学生沈从文赶到出事地点,捡回一片飞机残骸,中国专用车行业形势严峻。送给徽因。她一直把它悬挂在卧室墙上,朝夕相处,泪眼相伴,直至1955年4月1日去世……

  上世纪30年代末,美国米高梅公司在徐、林谈过恋爱的伦敦滑铁卢桥上,拍摄了一部由费雯丽主演的悲剧片《魂断蓝桥》(英文片名WaterlooBridge,滑铁卢桥),其感人肺腑的主题曲《友谊地久天长》深情、忧伤地吟唱:“我们往日情意相投……友谊地久天长……”林徽因与徐志摩的爱情故事,岂不正像影片中主人公玛拉和罗伊的恋情那样,缠绵悱恻,荡气回肠,至死不渝!

  翡冷翠和康桥,是徐志摩一生所到之地的最爱。这次我沿着他生前的足迹一路走来,由北京飞往翡冷翠,再从意大利渡海赴英伦,今又自伦敦赶到这里亲眼目睹、实地体验志摩在《我所知道的康桥》中所描绘的种种精彩。我在剑桥大学整整逗留了一天。天色已晚,河那边国王学院、三一学院一扇扇窗户里逐渐亮起了灯。我从草坪上站起,准备赶回伦敦。我独自悄悄地走来,也将悄悄地离开,心中无限感慨:不顾一切的痴爱,必是毁己的灾;生命如闪电般烁亮,霎时间就不再存在。人之命运由性格所安排。诗人啊,你是被你苦苦追求的浪漫爱情所害!

  作者:张守仁